远处的山林层层叠叠,雾霭中只能看清近处树干黝黑的轮廓,枝桠上挂着的枯叶在风里轻轻晃。
拖拉机颠簸着碾过一个土坡,车身猛地晃了一下,陈大牛下意识稳住身子。
陈伟微微调整方向,目光落在前方被雾气模糊的路面,嘴角抿成一条线。
拖拉机的排气管里冒出淡灰色的烟,混在雾气中,没走多远就散了。
土路顺着山势蜿蜒,一边挨着错落的村屋,一边靠着斜坡,坡下的灌木丛上全是白霜。
偶尔有早起的农户推开柴门,门轴吱呀一声,很快又被拖拉机的轰鸣盖过,那道身影在雾里一闪,便又缩回了温暖的屋里。
陈伟脚下轻轻给了点油,拖拉机的声响略微变大,车轮卷起的泥土溅在车斗边缘,和霜粒混在一起。
前方的雾似乎更浓了,把远处的山路藏得严严实实,只有这台老旧拖拉机的身影,在晚秋清晨的寒气里,稳稳地往前挪动着。
陈大牛和陈伟离开之后,陈景和家里人打了声招呼,迈步走向蘑菇培育基地,准备去看看那边的情况。
在他离开没多久,杨淑华端着一个碗走出院子,行色匆匆的往村里去。
碗里装的是汤,是她在桌前留下来的汤,是大娘喊她一起喝时,私自留下来的汤。
尽管她也想喝,但家里养伤的儿子更需要,哪怕知道这样做不好,她还是选择偷摸留下来,带回去给儿子喝。
殊不知,这一幕幕,都被姜翠花、陈梅、陈小玲、陈丽看在眼里,整个院子就那么大,碗就那么些。每天都在看,每天都在洗,外面有动静,少了碗,又怎么会不知道。
同为母亲,姜翠花明白杨淑华的想法,只要不是私自拿自家东西回去,她不会太过苛刻。毕竟,她刚才是喊了杨淑华一起,该说不说,是有一碗汤属于她。
这样带回去,也算带她自己那份回去,不算偷也不算抢。
“唉,还剩下一些,都一起端给她吧。”
姜翠花脸色复杂的站在厨房门口,有点同情杨淑华,思来想去,叹了一口气后,朝着几个女儿说道。
早上弄的汤不少,哪怕儿子给儿媳妇打了一大碗,也还有一些。
玉米、箩卜、牛骨,都不少,一起拿去杨淑华那边,就当是对她这段时间在家干活认可。
当然,事实却是姜翠花自己想了个借口,在心里说服自己罢了。
尽管因为她,自家损失一株百年野山参;但,每次想起她为了孩子,在院子里磕的满脸是血的模样,她还是有些动容。
现在事情已成定局,给点就给点
以她和那俩孩子要还的东西,怕是要很久了,接触多、相处久,知道的多了,指不定哪天成为自己人。
晚秋的寒气已经浸到了骨头缝里,清晨八点多的阳光穿透浓雾,只在半空洒下一片淡淡的光晕。
村口的土路被霜打得发硬,踩上去咯吱作响,路边的枯草上凝着一层细密的白霜,风一吹,霜粒簌簌往下掉。
村子里的黄土瓦片房错落排布,屋顶的青瓦沾着雾水,檐角偶尔滴下几滴冰凉的水珠,砸在墙根的枯草上。
村口右边的空地上,两栋宽大修长的房子格外显眼,这是村里的蘑菇培育基地。
黄泥夯筑的墙体被烟火熏得有些发黑,长长的木梁架起高高的屋顶,盖着厚实的茅草,边缘用泥土压实,抵御着日渐凛冽的寒风。
陈景裹了裹身上的衣服,袖口的边沾了些霜花。
他迈开步子朝培育基地走,棉鞋踩在结霜的地上,留下一串清淅的脚印。
作为这两个培育基地的创造者,也是把蘑菇培育方法教给乡亲们的人,他时不时就会来这里看看。
离着老远,就看见基地的木门已经敞开,雾气顺着门的缝隙往里钻,又从屋顶的透气窗漫出来,把整栋房子裹在一片朦胧里。
四十个妇女和少女已经在屋前的空地上忙活起来,她们大多穿着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裳,头上裹着方巾,有的蹲在地上整理晾晒的棉籽壳,手指冻得通红,却依旧麻利地分拣着。
有的抱着捆好的干草往屋里运,干草上的霜气沾湿了她们的衣角。
几个村民正合力抬着一口大木桶,桶里是调配好的培养料,冒着淡淡的湿气,桶沿上挂着的水珠很快就结了层薄冰。
旁边几个自保卫队成员穿着稍显整齐的旧军装,袖口挽着,正帮着搭建临时的晾晒架,粗壮的木头被他们稳稳架在石头墩上,动作沉稳有力。
还有几位保卫队成员,背着老旧的步枪,分散在空地的四周,目光警剔地扫视着周围。
雾霭中他们的身影忽明忽暗,偶尔跺跺脚驱散寒气,枪托在地上轻轻磕出闷响。
雾气里,王秀和陈秀珍正站在屋门口清点工具。
作为村里负责基地日常事务的负责人,陈景的大娘王秀头发已经花白,用一根木簪挽在脑后,她弯腰捡起一把掉在地上的小铲子,用袖子擦去上面的霜,动作仔细。
陈景的大姐陈秀珍则年轻些,正把一摞竹框递到一个少女手里。
她的脸颊被寒气冻得通红,却始终盯着姑娘们干活的动作,时不时伸手扶一下歪倒的竹框。
陈景走到屋前,目光扫过忙碌的人群和整齐的培育房。
屋里隐约传来木柴燃烧的微弱声响,那是为了保持蘑菇生长需要的温度。
他停下脚步,看着乡亲们各司其职的身影,看着这两栋凝聚着大家希望的培育房。
雾气在他眼前凝成细小的水珠,落在他的睫毛上,带来一阵微凉的触感。
风穿过空地,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,掠过培育房的茅草顶,消失在远处的山林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