川江之上,雾气未散。
一艘轮船,拉响了低沉的汽笛,缓缓驶入山城码头。
甲板中央,静静安放着一具厚重的、覆盖着青天白日满地红旗的棺椁。
那是王铭章将军的灵柩。
消息早已传遍山城。
这一日,连日来日军飞机例行的轰炸声,竟破天荒地没有响起。
天空依旧压抑。
码头沿线,早已戒严。
但戒严线之外,却是人山人海。
无数的山城市民,男女老少,臂缠黑纱,胸戴白花,站立在潮湿的江岸。
没有人组织,没有人动员,他们是自发而来,要迎接他们川蜀走出去的英雄,迎接那位用生命为川人、为国人挣得了无上荣光的将军回家。
空气中听不到往常市井的喧哗,只有江水的呜咽和此起彼伏的啜泣声。
委员长身着戎装,臂戴黑纱,面色沉痛肃穆,亲自率领着军政要员、各路将领,早已肃立在码头最前方。
他摒弃了所有仪仗,只是静静地站着,目光紧紧盯着那艘缓缓靠岸的轮船,眼神复杂,有悲痛,有敬意,更有一份难以言喻的沉重。
轮船终于停稳。跳板搭上。
八名身材高大的礼兵,迈着沉重而极其缓慢的正步,登船,小心翼翼地抬起那具承载着山岳之重的灵柩。
当灵柩被缓缓抬下跳板,踏上川蜀土地的那一刻——
“敬礼——”
随着值星官一声带着哭腔的口令,码头内外所有军警官兵,齐刷刷抬手敬礼!
动作统一!
委员长没有敬礼,他上前一步,竟直接走到了抬棺礼兵的身侧。
在所有人震惊和动容的目光中,他伸出手,稳稳地托住了棺木的一角!
委员长亲自抬棺!
这一幕,瞬间击碎了无数人的心防!
人群中爆发出更大的悲声!
镁光灯疯狂闪铄,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刻。
委员长脸色紧绷,一语不发,只是用他并不算强壮的肩膀,承担起棺木的一份重量,也承担起一份沉甸甸的历史责任。
他要用这种方式,向王铭章,向所有为国捐躯的将士,表达最高的敬意。
灵柩被缓缓抬上早已准备好的、由白花的炮车。
车队激活,以最缓慢的速度,驶向市区。
道路两旁,早已被白色的人潮所淹没。
挽联如雪,纸钱纷飞。
“魂兮归来”、“民族之光”、“川人骄傲”……无数的标语在人群中沉默地举起。
人们哭着,喊着王将军的名字,许多老人跪倒在地,向着灵车磕头。
学生们举着横幅,脸上流淌着热泪。
商铺歇业,门窗紧闭,以示哀悼。
整个山城,陷入了一片悲壮至极的汪洋。
哭声震天,却秩序井然,只有灵车车轮碾过路面的声响和那撕心裂肺的悲嚎,在长江上空回荡。
这支缓慢行进的送葬队伍,仿佛拥有了一种无形强大的力量,让天地同悲,让敌人暂避。
在延安,窑洞里的灯火同样彻夜未熄。
消息通过电波,传到了这片红色的土地。
一位身穿洗得发白的粗布军装、头发颇长的领袖,放下手中的电文,久久伫立在军事地图前。
地图上,滕县那个小小的圆点,被他用红笔重重圈了起来。
他深吸了一口烟,缓缓吐出,眼中闪铄着由衷的敬佩和沉重的惋惜。
他对身旁的其他领导人叹道:
“王铭章将军,真乃民族英雄也!川军将士,是好样的!
他们用血肉之躯,捍卫了民族尊严,证明了中国人民不可侮!”
他走到桌前,铺开宣纸,沉吟片刻,挥毫写下了五个力透纸背、气势磅礴的大字:
无 川 不 成 军
笔锋遒劲,蕴含着对川军巨大牺牲和英勇表现的极高赞誉。
也寓意着全民族抗战离不开每一位中国人的牺牲与奉献,川蜀子弟的鲜血,已然导入了中华民族救亡图存的洪流之中,成为了不可或缺的中坚力量。
这五个字,很快也通过红色方的宣传渠道,传递开来,与统治区的哀悼与褒扬相互呼应。
尽管政见不同,但在褒奖忠烈、共御外侮的大义面前,展现了难能可贵的共识。
王铭章将军的灵柩,最终安葬在了山城一处面朝长江的山坡上。
他的牺牲,如同一颗投入历史长河的重石,激起了千层浪。
不仅彻底改变了最高统帅对地方“杂牌”军的看法,更是极大地鼓舞了全国军民的抗日斗志。
“无川不成军”的口号响彻大江南北,川军,用他们的血性和牺牲,赢得了全国的尊重,也凝聚了更为强大的抗战力量。
长江水日夜奔流,呜咽不息,仿佛仍在吟唱着那首关于忠魂与热血的悲壮挽歌。
而王铭章这个名字,和他所代表的川军精神,早已超越了派系与地域,溶铸进了中华民族不屈的脊梁之中,永垂不朽。